【美滿人生】的導演Q&A？

Q1. 如何產生創作這部電影的靈感？
榮平：2001年，我們受邀為一本紀念新加坡國際基金會十週年的書寫一篇文章。我們當時在紐約念研究生課程，我們的命題是要寫出住在新加坡與紐約的不同。

恩恩：我們原本的題目訂為“一番好意”，寫著寫著，卻變成一場心靈治療！我們發現新加坡人是那麼守規矩，想要去追求自己的理想，卻又被大家所公認的標準所束縛。

榮平：我們以為不會有太多人看我們這篇文章。我的意思是，在一本為紀念跟政府有聯繫的非政府組織的書裡，看一篇治療心靈的稿？

恩恩：但是我們接到很多E-mail回應！

榮平：是的，我們的文章在網上被傳閱，很快地，我們收到大量E-mail，而且來自我們完全不認識的人，他們多數都說我們道出了他們長久以來的感受。

恩恩：有的E-mail是很長的真實故事，而且還很感人！

榮平：更妙的是我們持續收到這些E-mail，甚至到了文章完成的五年後！我想我們觸到了一些人的心弦。

恩恩：這麼多人願意跟我們分享他們的個人感受，這讓我們很感動，而且覺得有必要繼續這個話題。一開始，我們想要寫另一篇文章，一篇我們決定不再呻吟而用實際行動去尋找自己夢想的續集。但是…

榮平：那太戲劇化了！於是我們開始想，為什麼不把這些故事提煉成一個故事？一個典型家庭的夢想，還有追求這些夢想所需要付出的代價，抑或讓夢想溜走？

恩恩：但是我們重視人物塑造，多過於傳送一些簡單化的訊息。我們厭惡那些宣教式的影片，我們希望能反映周圍人事物的複雜性。

榮平：【美滿人生】的所有角色都取材自我們認識的人，有時不只一個。

恩恩：我們也跟演員一起創造人物的背景故事，並融入演員自己的經歷。我們避免把人物寫成太好或太壞，或只是單純的受害者。我們要觀眾覺得羅家是真實的，他們互愛，但是他們各有缺點，因此不自覺地互相傷害了！

榮平：這聽起來可能像陳腔濫調，但我還是要說【美滿人生】是個真實故事！或者說，是由很多真實故事所組成。

Q2. 夫妻一起搭擋合作的感覺是怎樣的？
榮平：我非常喜歡跟恩恩合作。我這麼說不是因為我等一下需要跟她一起回家。我認為我們的合作有著互補的作用。我們編劇時，共同想出故事、人物、主題，並發展每一場戲。我寫出第一稿後，我們再把劇本拆開來，找到不足的地方，讓故事線更合理。定下框架以後，我再寫對白。當然，這些對白會隨著跟演員彩排時而做調整，我經常改劇本，甚至開始拍攝了還在改。

恩恩：我是比較倚靠視覺的導演，會跟攝影師緊密配合，討論鏡頭構圖、場景設計和演員的動作。榮平則擅長對白與節奏的處理，這跟他的戲劇出身有關係，所以演員表現真實與否，他能夠準確地鑑定。

榮平：恩恩喜歡在演員當中工作，我則喜歡待在螢幕後檢查總體的情況，可能是天氣炎熱的關係！我堅持下一部電影要在冬天拍攝！
其實，夫妻一起工作並不容易。不是所有夫妻都能把工作和私人生活分開看待。我想恩恩的學術訓練，讓她需要接受同輩的許多意見，所以她很能夠接受批評。她在工作上一點也不自我，這是我深深讚賞的。

Q3.　恩恩，妳可以談談片中的女性角色嗎？
恩恩：好的！我非常喜愛這些女性角色，以及三位演員的表演。這些人物都是活生生的～敏感和美麗！我還沒有看過一部新加坡電影，把女性刻劃地這麼真實、細膩和複雜。
媽媽～
媽媽很像現實生活中的舊時代女性，她們照顧家人，但自己的需要卻往往被忽略。她把一生奉獻給家庭，為家人洗衣煮飯…。但她不是聖人，她也遺傳了傳統重男輕女的觀念，因而忽略了女兒的感受。可見，她也忽視自己的存在價值。

當家人在餐桌上使用英語時，她無法融入，因為她只懂得華語和福建話。也因為這樣，她更退避到她自己的天地～廚房。她經常煮涼茶給家人喝，以證實她對孩子還是『有用』的。但是媽有很多故事以及智慧是社會所忽視的，而她自己在剛開始的時候也不明白這點。到了影片的尾聲，她開始記起那些故事，而且令人驚喜地善用她的智慧。

姐姐～
要談梅（楊雁雁飾）很不容易，因為她身上有我的影子，而且是我不敢告訴別人的。她很能幹，卻表現地無情。她一直要做一個堅強的女人，因為她鄙視母親的無能。但是她做的每件事都出自她渴望得到父母認同的心理，因為他們總是偏心弟弟。她看不起身邊的人，包括她的丈夫，因為在父親眼裡，丈夫無法獨立養家，所以是個失敗者。她雖然發誓永遠不要變成父母那樣，最後卻變得跟他們一樣。

但有些時候，我們卻可以明白梅為什麼會有某些表現。她在娘家和自己的家庭裡，都要扛起很大的擔子。當她老公夢想自己是名搖滾歌手時，梅卻需要為生計而撇下自己的尊嚴。

雁雁帶出了人物既強勢又脆弱的面貌。雁雁深遂的眼神像是述說著痛苦的經歷，她愛得深，恨得也深。有時在片場，我會被雁雁飾演的梅所感動，而落淚。

弟弟的女友～
我會用甜來形容愛玲。電影開始的時候，她就像個鄰家女孩。自己的父母去世了，她把男友的家人當成自己的家人。她對弟弟和他的家人一樣一往情深。

其實，愛玲並不像她的外表那樣可愛，因為她對美滿家庭的追求給成帶來了莫大的壓力。在影片中，我們看到愛玲經常把手放在成的身上，好像是要把他握在自己的世界裡。還有，她用手機拍下所有象徵幸福家園的照片，洩露了她渴望讓現實符合夢想的心願。

我認識很多像愛玲這樣的女孩（我也曾經這樣！），她們相信自己能夠改造自己身邊的男人。其實不然，有些男人是無藥可救的！

Q4. 那麼榮平，可以請你談談片中的男性角色嗎？
榮平：我自己放棄了前途無量的事業，而留在家裡工作，冒著可能連一分錢也賺不到的危險，因此，當我在寫劇中的男性時，有時需要碰觸自己的一些痛處。

女婿～
可能因為這樣，有很多男性觀眾在觀賞了試映會後，對C.K.（林友明飾）從軍人變成保險經紀員，被迫打電話給老友兜售保險的這個人物，反應最大。甚至有人說，C.K.的故事是『每個男人的惡夢』。但是他是真實的一個經常更換工作，以為可以賺更多錢，結果卻發現他的生活失去了方向，而更糟的是，覺得妻子已經不再尊重他了！矛盾就在於要放棄，然後接受命運，還是要退避到幻想中的過去，還是堅持…但為了什麼？

老爸～
這些男性角色，需要面對尊嚴的問題。我們要說的是，膨脹和無意義的期許，會帶給『養家者』很大的痛楚。爸是一個為有錢人工作的打工仔，他在即將退休前面對自己的失望與無助，只好轉而對家人發洩。他並沒有過份，但卻把自己的不足，變成下一代的負擔。雖然這不完全是他的錯，卻讓兒女有著扭曲的追求。

弟弟～
弟弟阿成好像是劇裡的大壞蛋。其實，他是最可憐的。他那麼渴望完美，反而造成一次又一次的失敗！

Q5. 可以談一談影片中的音樂嗎？
榮平：福建歌曲“望春風”是【美滿人生】重複出現的主題。一百年前由鄧雨賢寫詞。講的是一個懷春少女，暗戀住在隔壁的少年，而且開始編織夢想。然而，她很快就發現她的感覺是一廂情願的。這首歌在臺灣很流行，幾乎是第二首國歌。或許是因為歌詞很容易就有第二層意思，可以道出與中國的複雜關係。至於我們為什麼會選這首歌…

恩恩：我們在紐約寫劇本時，想要加入能夠喚起過去記憶的歌曲，也為了突出爸和媽的角色。所以我就打電話回新加坡找我媽媽，問她跟我爸爸約會的時候有哪些歌曲。

她想到的第一首歌就是“望春風”，我們還以為這只是另一首卡拉OK的熱門福建老歌。

但是它卻開啟了我媽媽的許多回憶，我很感動，在我的記憶中，我們母女從來沒有過這麼有意義的對話，她也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這麼多關於她自己的事情。

榮平：更奇怪的是，在試演的時候…

恩恩：對啊！我們很驚訝，許多女演員在唱或聽到“望春風”的時候，都哭了！她們說這首歌讓他們想起一些人或事。尤其是年紀較大的演員，或是像雁雁（飾姐姐）一樣，跟傳奇戲劇導演郭寶崑合作過的演員。原來這是他最喜歡的歌曲。我們當時就決定要把歌曲納入影片。

榮平：這是一首能量很大的歌曲，雖然旋律簡單。它捕捉了新加坡人在快步邁向現代化的時候所喪失的自我。陳天賜嶄新的編曲更是震撼人。當然，還有天賜譜寫的配樂，我相信是新加坡電影史上最好的配樂。記得帶面紙進戲院，別說我沒告訴你。

Q6. 那麼…你們現在有什麼夢想？
恩恩：我夢想終於能夠有足夠的睡眠。

榮平：睡覺，或許就能作夢…我夢想這部電影賺夠錢，那我在吃日本料理的時候就可以隨意點壽司，而不需要點壽司套餐A。

恩恩：嗯…野心真大！